把情欲当作爱是魔鬼的欺骗--谈李安、张爱玲的《色·戒》

把情欲当作爱是魔鬼的欺骗
——谈李安、张爱玲的《色·戒》

海夫

　　李安的电影《色·戒》终于在大陆公映，虽然剪掉了12分钟——很有力量很能说明问题的色情与血腥的场面，但原著、编剧、演员、导演皆是好上加好，自然锦上添花——张爱玲自己经30年修改仍是最爱的一篇小说，编剧王蕙玲的厚实功底，梁朝伟的实力出演，汤唯新人却让人喜出望外，李安更是鬼斧神工，凿出了那个藏起来的张爱玲，画虎画皮，画出了人性恒久的迷误：把情欲当作爱是魔鬼的欺骗。《色·戒》本真于此啊！

　　何谓色戒？就是戒之在得，戒之在色，此乃佛家的说法；把情欲当作爱是魔鬼的欺骗是基督的教诲。表面不一，精髓要旨无不切中肯綮，字殊而意归。可惜世人多为字表所迷惑，陷其字而忘其义，其义反复强调就爱而舍欲、悟空而见真。爱是持久的活的生长,情欲则由新鲜和想象刺激而生。爱情乃由两者相加，且爱在前。常说爱情只有180天，其实应该说情欲只有180天，它总时时需要新的刺激。当过分依赖刺激就难以懂得真正的更有力的刺激其实产生于相亲相爱的相互被唤起的光明中。然明了的有几，明了又做到的又有几？连惊世才女张爱玲也未逃脱。

　　皆痛张爱玲怎么爱上大汉奸胡兰成，真是瞎了眼吗？恐怕张在《色·戒》中做了痛定思痛的回答。从张爱玲的传记中可知，张知胡有妻室，仍认识一个多月后便与之有了性，可能是胡主动而经验老到，张却生活面很窄，一陷就不可拔。再论婚嫁，继而被弃，继而千里追夫，然而给再多的钱再深的爱追不回浪子的心。胡兰成在逃亡途中仍不停猎艳，小李、小宋、小某某，断断不绝。张爱玲追到温州，胡收了钱冷淡地让她回去。他年胡兰成在台湾出版《今生今世》，其书中有部分得意猖狂地写到张是如何爱他，送他的照片上题着“把自己低到尘埃中去，再从尘埃中开出莲花”，还有什么张说“你离去，我也不怨，唯心中死去”之类。真让人憋屈窝火，替张爱玲千般不值——负心之人多年之后还这般轻贱自己！

　　可有什么办法呢？千百年来始乱终弃的悲剧，欲的悲剧，人性错综的挣扎的悲剧。从《诗经》中的叙事长诗《氓》到《西厢记》到王安忆的《小城之恋》，无不将这悲剧撕毁了血淋淋地给人看。可看了又怎么样，迷者继续迷着，痛者继续痛着，岂止鲁迅才绝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绝望。《氓》中那“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人性开始就乱了，结局会好到那里去，也只能人枯神伤凄楚地感叹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西厢记》中崔莺莺礼教再严，禁果先尝，后来若不是条件所迫，那张公子根本不会回来娶他。苦果是打掉牙齿和血吞，还说不出半个字，可怜的张爱玲便是如此罢。几十年痛在心，将那份“虽总是不堪，但关键时候又心软”的繁复纠缠寄语在了《色·戒》里。也只有她才能深入骨髓地理解王佳芝，知道王佳芝是怎样在虎前不知不觉做了伥，在狼前如何逐渐成为待宰的羔羊。

　　毒蛇钻到身体里，也钻到心里。如电影中王佳芝的一句台词：“每次他都让我流血、痛哭，在黑暗中，也只有在那时，他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在真实的顶端，人才能感到赤裸的温暖，才可能相爱。不怀疑易先生对王佳芝也有怜惜，就如不能说胡兰成对张爱玲一点都没有爱，人性就这么复杂，绝底的深渊。电影中易先生和王在日本妓馆约会有这样的场景，王说：你想让我做你的妓女，易说：我比你更知道怎样做娼妓。一个汉奸的真话啊，汉奸何尝不是更可悲更可耻的娼妓，对自己所为心知肚明，却胜不过那魔鬼的力量，易先生也是在己欲中挣扎扭曲、苦苦强撑啊。当王佳芝唱到”郎啊咱们俩是有条心”，易先生流下了眼泪，魔鬼就是这么抓住人心进行迷惑攻击的，它乔装成神，穿着爱与温暖的外衣，欺骗每一个迷在其间的心灵，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王佳芝何尝不爱国爱民爱同学，那是她的青春，她的信念，她血肉筑成的宏愿！可魔鬼的力量如此强大，当她戴上钻戒，看到易先生对她怜爱的眼神，她在那一刻心软了，她以为自己也爱他了，爱之欲其生，一念之差啊，她放了他！可魔鬼永远是魔鬼，被枪决的石矿场，王佳芝和自己一起战斗的也因自己受尽酷刑的同学反成了罪人，饮恨千古。

　　看完电影，多半扼腕叹息，叹息之余，还不能明白吗？张爱玲的《色·戒》是痛悔，李安的《色·戒》是痛悟，悟后得见光明，故小说和电影略有一点点不同是在结尾：小说里易先生回到家，心里遗憾，又有些得意，得意自己逃生，俘获了王佳芝，从身到心；电影的结尾是易先生在王曾住过的卧室难受，黯然离开。前者是彻底的绝望，后者绝望中一星温暖。张爱玲是痛彻之心，李安是明悟之人，正是这份明悟，李安保持了自己的坚定、纯洁，成就了他电影事业在华人中难以企及的高峰。《圣经》里说得清楚：向神的赞美神的不受魔鬼的欺骗，神也自会加给他恩宠与荣耀。

　　这恐怕是李安为什么让张艺谋、陈凯歌、姜文等逊色的地方，不单是才华，也不单是李安的执著、严谨，从无和女演员的绯闻。在李安在自己的电影上用功时，张、陈等在做什么呢？总不忘了给娱记们一口饭吃。若说张和女演员大干还只是乱传，陈在和倪萍关系密切到陈的父亲去世，丧事由倪萍一人忙累操办，而陈扎在剧组和女演员节节升温当是铁证。对那段日子，倪萍也只有一句话：肠子都悔青了。与之相反，李安电影专业刚毕业时，很艰难，七年里全靠妻子养家糊口。也曾熬不住想去学电脑，妻子知道后一字一顿地说：安，美国不缺你一个电脑工程市，就缺你一个导演，一个人一生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圣经》中有：贤惠的妻是上帝的恩赐。后来当李安获得大奖，记者问他最想做什么，他说我最想尽快回到妻子身边，听到她的批评。是啊，没有离开神的人，魔鬼无懈可击，魔鬼总是利用人欲、抓住人的弱点来进攻的。

　　有人说这是把感情和事业，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怎么分得开呢？感情也好，事业也罢，哪样不是人的心在做工？正其心，正其业。纵观古今，真正成为大师的无不洋溢着人性的光辉。张爱玲的才情不容置疑，但那黑暗中的幽光多少让人遗欠、怜惜，而她自己享尽孤苦。若有来世，恐怕她宁可做一个阳光下普通的幸福女人，夫妻恩爱，家和子孝，再也不要这样因欲颠沛、纠缠苦痛的一生。

　　戏也，人也；真也，幻也。《色·戒》永远留在那里了，成为艺术的丰碑。色不是空，色就是空；欲难去，爱亦长存。爱欲进退之间，刻度的把握就是不同的人生。